清晨六点半，皖北平原的薄雾还没散尽，李爽已经挎着竹篮出了门。竹篮里放着一把镰刀、一个布包，布包里裹着两个白面馒头 —— 这是她一天的口粮。78 岁的老人脚步有些蹒跚，却走得很稳，沿着田埂往自家那二分菜地去。露水打湿了她的蓝布裤脚，她却浑然不觉，嘴里还哼着几十年前教学生唱过的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，调子有些跑，却透着一股子清亮。

“李老师，又去浇菜啊？” 村口磨豆腐的老王掀开布帘打招呼，蒸汽在他脸上凝出细密的水珠。

李爽停下脚步，笑着点头：“可不是嘛，那几棵白菜该浇水了，再不浇就蔫了。你家豆腐好了没？下午我来买两块。”

“早好啦！您下午来，我给您留块嫩的！” 老王的声音洪亮，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很远。

这样的对话，是李爽退休生活里最寻常的片段。如今她每月能拿到 600 元的民办教师补助，加上 80 元的农保，一共 680 元？不对，是 800 元 —— 去年农保涨了，现在农保一个月 200 元，加起来正好 800 元。每次有人问起，她都会认真地纠正，不是炫耀，而是觉得这每一分钱都来得金贵，是国家对她三十年教学生涯的认可。

回到 1968 年，28 岁的李爽还是村里识字最多的姑娘。那时村小缺老师，村支书提着两斤红糖找上门，搓着手说：“爽啊，你就去教教孩子们吧，村里不能再出睁眼瞎了。” 李爽看着支书焦急的眼神，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没钱上学，趴在学堂窗外偷听的日子，咬咬牙答应了。

那时候的村小，就是两间土坯房，窗户没有玻璃，糊着旧报纸，风一吹哗哗响。课桌是用土坯垒的，上面铺着一层薄木板，椅子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的小板凳。李爽既是校长，又是老师，还是炊事员。她教一到四年级的所有课程，语文、数学、音乐、美术，什么都教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，先把教室的炉子生好，等学生来了，教室里能暖和些。放学了，她还要送家远的学生回家，有时候遇到下雨天，她就把自己的蓑衣披在学生身上，自己淋得浑身湿透。

有一年冬天特别冷，土坯房的窗户纸被风吹破了，学生们冻得手都握不住笔。李爽看在眼里，疼在心里。晚上回到家，她翻出自己结婚时陪嫁的花布，又找邻居借了浆糊，连夜把窗户都糊好。第二天，学生们看着崭新的窗户，都高兴得欢呼起来。李爽看着孩子们冻得通红却充满笑意的脸，心里比吃了蜜还甜。

那时候民办教师的工资很低，一个月只有几块钱，后来慢慢涨到十几块、几十块。李爽家里日子过得紧巴，丈夫在生产队里挣工分，两个孩子还要上学。但她从没想过放弃，她说：“只要孩子们能读书，能走出大山，我苦点累点不算啥。” 有一次，她的小儿子得了肺炎，需要住院治疗，家里实在拿不出钱。校长知道了，发动全校老师和学生家长捐款，才凑够了医药费。看着病床上渐渐好转的儿子，李爽又哭又笑，她觉得自己欠孩子们太多，也欠乡亲们太多。

三十年的时光，在李爽的粉笔灰里悄悄溜走。她教过的学生，有的成了医生，有的成了老师，有的成了企业家，还有的留在村里当村干部，带领乡亲们致富。每年春节，都会有学生来看她，给她带些水果、点心，陪她聊聊天。每当这时，李爽都会拿出一个旧木盒，里面装着她历年获得的奖状，还有学生们写给她的信。她一边翻着，一边给学生们讲过去的故事，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。

1998 年，60 岁的李爽退休了。那时候还没有民办教师补助，她的生活主要靠丈夫的退休金和家里的几亩地。日子虽然不富裕，但也过得去。2012 年，国家开始给民办教师发放补助，李爽第一个拿到了补助款。当她从银行取出那 600 元钱时，激动得手都在抖。她拿着钱，先去给老伴买了一件新棉袄，又给村里的留守儿童买了些文具，剩下的钱存了起来，说要留着给重孙子买零食。

如今，李爽的老伴已经去世五年了，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定居，多次劝她去城里生活，她都拒绝了。她说：“我在村里住惯了，离不开这些老邻居，也离不开我教过的那些孩子。” 她依然保持着早起的习惯，每天除了打理菜地，就是去村里的文化活动中心看看书、聊聊天。有时候，村里的小学缺老师，她还会去义务代课，给孩子们上几节语文课，教他们唱几首老歌。

有一次，村里的小学举办校庆，邀请李爽去参加。当她走进崭新的教学楼，看着宽敞明亮的教室、现代化的教学设备，还有孩子们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，不禁热泪盈眶。校长拉着她的手说：“李老师，您是我们学校的功臣，没有您当年的付出，就没有我们学校的今天。” 李爽摇摇头说：“我没做什么，都是应该的。看到学校现在这么好，孩子们能在这么好的环境里读书，我就满足了。”

夕阳西下，李爽挎着装满白菜的竹篮往家走。晚霞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，路上的乡亲们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。回到家，她把白菜放进厨房，然后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，拿出手机给城里的孙子打电话。手机是孙子去年给她买的，教她学会了视频通话。

“奶奶，您今天过得怎么样？身体还好吗？” 孙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，带着关切。

“好着呢，我今天去浇了菜，还去老王那里买了豆腐，晚上给你爷爷烧点豆腐汤。” 李爽笑着说，脸上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。

“奶奶，您别太累了，缺什么就跟我说，我给您寄回去。”

“不缺，什么都不缺。我现在每月有 800 块钱，够花了。你们在城里好好工作，不用惦记我。”

挂了电话，李爽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，陷入了沉思。三十年的教学生涯，有苦有累，但更多的是快乐和满足。如今退休了，能拿到 800 元的补助，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。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，但她用自己的双手，点亮了孩子们的希望之光，为村里的教育事业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。

夜色渐浓，村里的灯光次第亮起。李爽起身走进厨房，开始准备晚饭。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，和着窗外的虫鸣，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宁静的乡村夜景。78 岁的李爽，就像一颗饱满的种子，在这片土地上生根、发芽、结果，用自己的一生，诠释了什么是奉献，什么是幸福。她的故事，就像一首悠扬的老歌，在皖北平原上久久回荡，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