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朋友圈里不少人转发“澳铁矿、美国大豆接受人民币结算”的消息，配上各种热血沸腾的文案，仿佛美元霸权的棺材板已经按不住了，人民币马上就要登基。每当这种时候，我总习惯性地先给自己泼盆冷水，坐下来捋一捋，这到底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，还是只是人家为了让你多买点货，特意给你递过来的一个印着“人民币”的漂亮包装袋。

说实话，这事儿吧，有点像小区里的便利店老板。以前你买东西都得用他们家的会员卡，后来你成了全小区买东西最多的人，每天矿泉水、方便面地搬，老板一看，嘿，大客户啊。于是特热情地跟你说：“哥，以后您来，直接刷微信支付宝就行，不用非得用卡了，方便！” 你听了当然高兴，觉得倍有面子，但冷静想想，你花的钱一分没少，老板的流水还蹭蹭涨，他只是为了让你更方便、更无障碍地在他这儿花钱而已。这跟货币地位的根本性变化，中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。

一个货币想成为全球硬通货，不是说你买得多、卖得多就够了。这背后是一本极其复杂的账，得同时算好三本账：金钱账、结构账，还有一本最关键的，叫“历史账”。我们现在很多人只盯着金钱账，觉得我们是全球最大买家，所以我们牛，别人就得听我们的。这个逻辑没错，但只对了一半。这叫“交易货币”的逻辑，不叫“储备货币”的逻辑。别人愿意在跟你做生意的时候收人民币，跟你做完生意，转头是把人民币换成黄金、美元，还是继续拿着人民币去买别的东西、甚至作为自家央行的储备，这才是问题的核心。

我们来翻翻历史这本旧账。上一个喊着要货币国际化、并且看起来最有希望挑战美元的“浓眉大眼的”选手，是日本。八十年代的日本，那可比我们现在风光多了。经济上，号称“日本可以说不”，东京一个区号称能买下整个美国。制造业上，从汽车到半导体，横扫全球，所向披靡。当时日元的国际化呼声，比现在的人民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。结果呢？一纸“广场协议”，美国拉着几个兄弟，逼着日元大幅升值。

这里面的逻辑，值得我们今天反复琢磨。美国人当时说的是：“你们日本天天贸易顺差，赚我们那么多美元，搞得我们逆差那么大，不行，你们的日元币值太低了，必须升值。”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？但背后的算盘是，你日本不是世界工厂吗？你的东西便宜才有竞争力。现在我让你货币升值，等于让你所有的出口商品，在一夜之间变相涨价。你一台索尼电视，本来卖100美元，日元升值一倍，成本不变，你再卖100美元就亏本了，只能卖200美元。那美国消费者一看，同样的东西你凭什么贵一倍？转头就去买韩国、德国的了。这就是釜底抽薪。

对当时的日本企业来说，简直是噩梦。手里攥着大把升了值的日元，看起来财富暴增，但工厂的订单没了，工人的饭碗丢了。钱是多了，但创造价值的能力被废了。这就是典型的“货币升值陷阱”。而那些多出来的钱，没地方去，只能在国内疯狂炒作，吹起了史无前例的房地产和股市泡沫。最后泡沫一破，就是“失去的三十年”。

你看，一个国家的货币，和它的经济结构是深度绑定的。当你还是一个以制造业出口为核心引擎的“世界工厂”时，一个相对稳定、甚至略微弱势的货币，其实对你是有利的，能让你的商品在全球市场上保持竞争力，保住海量的就业岗位。这笔“结构账”算不明白，光盯着货币国际化那点“面子”，很容易掉进坑里。日本当年就是面子和里子都想要，结果被人一将，最后连里子都输光了。

我们现在的情况，和当年的日本有几分相似。我们也是制造业大国，解决了数亿人的就业。新能源车、光伏、手机，我们也在满世界卖货。人民币如果过快、过猛地升值，变成一个强势的国际货币，第一个冲击的就是我们这些出口企业。到时候，可能很多人会发现，手里的钱好像更值钱了，出国旅游能多换点外汇了，但自己工作的工厂订单却越来越少，奖金没了，甚至工作都开始不稳了。这种“金钱账”上的获得感，和“结构账”上的失落感，哪个对普通人更重要？

再说回“存货能力”这个事儿。人家收了你的人民币，总得有地方花，有地方存，还得能保值增值。美元为什么是硬通货？因为背后有一个全球最庞大、最开放、流动性最好的金融市场。30多万亿的美国国债，几十万亿的美国股市，就像两个巨大的水池子，全世界的热钱都可以在里面游泳、停泊。你有美元，可以随时买成美国国债吃利息，可以买成苹果、谷歌的股票，分享美国科技巨头的增长。这种“让钱生钱”的能力，才是美元霸权的根基。

我们在这方面，说实话，短板还很明显。A股也好，国内债券市场也好，对外资的吸引力、开放程度和流动性，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最近搞的把黄金交易所搬到香港，让外资用离岸人民币直接买黄金，算是一个“绕道走”的聪明办法。黄金是硬通，用人民币能直接换成黄金，等于间接给人民币做了信用背书。但这终究是“聊胜于无”的补充手段，无法替代一个强大、开放的本土金融市场。

所以，捋到这儿，结论就比较清晰了。澳洲的铁矿，美国的豆农，他们愿意收人民币，本质上是一种商业上的示好和风险对冲。对他们来说，中国是得罪不起的大客户，用你的货币结算，能让你高兴，还能减少自己对美元的单一依赖，何乐而不为？但这种“交易层面的便利”，离“战略层面的储备”，还差着好几个身位。

我个人觉得，现阶段，我们没必要为这种消息过度兴奋。货币国际化是个结果，而不是个目标。当你的经济结构成功从“世界工厂”升级为“全球创新中心+消费中心”，当你的金融市场足够深、足够广、足够开放，能承载全球资本的时候，人民币的地位自然就上去了，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。

在这之前，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，比什么都重要。与其天天盯着SWIFT那百分之几的份额变化，不如多关心一下我们自己的企业，它们的利润怎么样，技术有没有突破，年轻人的就业和收入有没有改善。把家里的地种好了，粮食充足了，墙修高了，外面的风雨再大，我们心里才不慌。至于那张“全球硬通货”的VIP卡，什么时候能拿到，就让它顺其自然吧。有时候，太急着去拿一张你暂时还用不上的卡，反而可能会让你摔个大跟头。历史这面后视镜，还是得时常看一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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